从吉隆坡出发历时半个月抵达昆明
“我是在即将上火车前3个小时,才告诉家人我要回国的。”黄炎宋回忆起19岁时的决定时,无悔中仍然透着一丝歉疚。他说,想到临别前母亲和奶奶的眼泪,心中总有些酸:1939年那一别,竟成了他与双亲和奶奶的永别。这60多年里,黄炎宋再也没有回到南洋。临别前,母亲给了黄炎宋一枚保平安的戒指。1939年,黄炎宋在距吉隆坡80多公里的劳勿小镇上当汽车修理工。当时陈嘉庚在南洋成立“筹赈会”为祖国抗战募集资金、人员、物资,黄炎宋所在修理厂老板曾三侨是当地“筹赈会”的一名委员,在老板的动员下,当时劳勿小镇上就有8名技工报名归国参战,年龄最大的40多岁。黄炎宋瞒着远在吉隆坡的家人也报了名。黄炎宋还记得1939年4月1日出发那一天,挂着“回国抗战服务团”红布条的卡车,载着他们9人到吉隆坡集中,中午在一华侨开的餐厅吃午饭时,老板为这批热血青年送上了一桌免费大餐,并敬酒送行。从吉隆坡出发到新加坡与从南洋各地赶到的300多技工会合,300多人乘船到越南西贡,又坐了7天的火车抵达昆明,回国之路历时半个月。
车过云南二十四弯须减速或倒车
归国后,在云南昆明潘家湾经过两个月军事训练后,黄炎宋被分配在西南运输处十二大队第五中队第一小队。黄炎宋说,云南、贵州一带公路的险要主要体现在桥与弯,每当看到电视纪录片上有名的二十四弯时,老人都会激动不已,他说,这个地段并不是滇缅公路,而是一个叫店前的地方,在昆明通往贵阳的路上。老人曾多次开车经过二十四弯,他清晰记得,过二十四弯时车子时速都会减至4-5公里,如蜗牛一样爬行,车技好的驾驶员要半小时才能通过,其中还有3个弯一定要倒车才能过。这些山路上的险弯,也成为技工们躲辟日军飞机扫射的避难所。黄炎宋回忆说,行车时,头顶飞机的轰响是听不到的,沿路的老百姓对我们很好,一听到飞机响,便第一时间朝我们作一个特殊手势———食指往天上指,这时我们就会赶忙把车开到弯角处,下车躲避日机扫射。
滇缅路上的两座著名索桥也成了老人难忘的记忆。黄炎宋还清晰记得,功果桥两侧各由5根钢丝拉住,因此车开过时十分不稳,每次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而7根钢丝拉的惠通桥则稳多了。这两座大桥是日军轰炸的重要目标,但他们一直没有得逞,黄炎宋记得有一天上午日军不断轰炸功果桥,下午他回程时,看到来时泥迹斑斑的桥面被炸弹溅起的水浪冲拭得干干净净。
躲避日机轰炸从越南运回万吨航空燃油
在抢运物资过程中,1940年初那一个多月昼伏夜出的日子,让黄炎宋不能忘怀。1940年初日军进攻越南,当时在越南同登火车站囤积了大量进口的航空汽油,如不及时抢运回昆明,这批航空汽油将落入敌手。西南运输处迅速从多个大队中抽调精干司机300多人,开始了与日军比速度的抢运。老人说,白天,为躲避日机轰炸,我们把车开到镇南关另一侧越南境内的一大片树林中隐蔽起来,到了傍晚5时许,太阳一落山,林子便喧嚣起来,司机们赶装燃油,一个接一个踏着夜色出发。车到昆明后,又得连夜空车往回赶,在天亮前抵达镇南关。那一个多月真是黑白颠倒,技工们白天都在车上和衣而睡,一日三餐都没着落,但一到夜里每个人又都干劲十足地上路。就这样抢运了一个多月,把近万吨航空燃油运回昆明。
雨夜抢运物资南洋同出发搭挡染疾牺牲
说起1941年牺牲的副驾驶老余,黄炎宋感慨万分:那一年,我们一起从劳勿小镇出发,他是我们当中年龄最大一位技工,已40多岁,没想到他竟死于疟疾。1941年下半年,西南运输处更换了一大批8吨的“万国牌”新卡车,同从劳勿镇来的老余和黄炎宋成了搭挡。黄炎宋记得一次雨夜为抢运物资,车在路上抛了锚,两人雨夜抢修,全身淋了个透,第二天老余便打起了摆子,中午黄炎宋赶忙把老余送到路边的大队医疗站后,又勿勿上路了。3天之后,当黄炎宋返程路过大队医疗站才得知,老余送到医院后死了。黄炎宋很难过,同来伙伴的最后一面竟没见着。回到车内,黄炎宋打开老余简单的行李,里面只有几件简单衣服,还有一张他们从劳勿镇出发时9个技工的合影。这张照片,黄炎宋一直珍藏到上世纪90年代初,直到有关部门征集文史资料时,他才献出这张珍贵照片。
为美空军开吉普车并接回获救飞虎队成员
1942年滇缅公路中断,国民党西南运输处对这批技工开始不闻不问,大批技工流落社会。当时,有一缅甸华商从缅甸逃难归国,要回老家福建龙岩,便雇佣黄炎宋为司机。从此黄炎宋便开始他在福建永安、南平一带车行的打工生活。3年间,他居无定所。1945年2月,他在南平巧遇了一位第三战区美国空军情报联络站南平分站的司机,这位司机便推荐他到美国空军情报站江西铅山总站为美军开车。南侨技工的背景,使黄炎宋顺利被录取了,美军上尉给他发了一支卡宾枪。黄炎宋记得这个联络站有多名美国军官,主要任务是收集情报。黄炎宋因为车技好,成了站长格士上尉的司机,当时他们常跑的线路是长汀机场。有一次,江西沿山一带一架美军飞虎队战机坠落,第二天,他开车和格士上尉一起接回这些获救的飞行员,并送到长汀机场。
解放后才得知当年战友竟是中共地下党员
抗战胜利后,美国人撤走了,黄炎宋也失业了,他和几位朋友在永安开了一个小车行,并在永安娶了妻子。解放后,黄炎宋又和归侨参加私营企业公营化改造,此后他被调到建阳汽车保修厂直至退休。在建阳他遇到另一位同在大队的华侨技工辜文德,这时他才得知,辜文德是一位中共地下党员。在西南运输处时,因为在同一大队,又来自吉隆坡,两人见过面;1945年,他流落南平时又见到过辜文德,并且两人还住隔壁。黄炎宋说,当时辜文德很神秘,每天早出晚归,也没有去干本行,后来黄炎宋去美军空军联络处时便失去联系。解放后,辜文德从福州军区汽车运输大队转业到建阳福建省汽车改装厂,两位老朋见面,辜文德才告诉黄炎宋,那时,他在为共产党的秘密情报航线———闽江航线做情报工作。去年辜文德去世后,黄炎宋就成了闽北最后一位南洋华侨技工了。
1990年马来西亚的9个兄妹都陆续到建阳来看他,其中有3个弟弟是在他归国后才出生的。同胞见面,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黄炎宋退休的日子也不闲着,当年他的八级修车工和一级驾驶员的职称,让他在建阳修车界名声甚高。如今,每隔一两天都会有司机把车开到宝山路38号请“老师傅”黄炎宋诊断汽车的疑难杂症。为此老人和儿子一家索性把大厅改成了一个零件小作坊,在院子里代人修车,遇到小毛病时儿子出手,遇疑难杂症时常常“老将出马”。老人说,常常动手、动动脑,身体才不会老。 (黄旭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