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棹歌中的鹅城风情

民国惠州西湖放棹图

　　旧时惠州城三分陆地七分水，沿湖村落，从北端的下郭到南侧的横冈，“各住一角山，同抱一湖水。”(宋湘诗语) 村民近取湖利，亦渔亦农。他们朝耕暮渔，打鱼捞虾，卖莱买肥，往往棹舟一叶，穿梭往还于万顷碧波中。有诗人为之作棹歌曰：

　　小小渔船十尺长，大黄塘过小黄塘。

　　渔翁日午停双桨，贪卧南风卧白杨。

　　(清·何绛)

　　清响遥传湖水波，卖鱼沽酒即高歌。

　　四边亦有禅林梵，不及渔歌天籁多。

　　(清·吴骞)

　　这些西湖棹歌虽然是文人拟作，大体而言，调式近乎竹枝，词语不避俚俗，颇具地方民歌的风味。如惠州进士江逢辰的那首：

　　人心好比西湖水，一波才伏一波兴。

　　人生好似西湖塔，到底一层隔一层。

　　明白如话而取喻颇深，内中所说的世态人情耐人寻味。又如惠州诗人陈寿祺的那首：

　　柳色青青惯绾愁，春来怯上望湖楼。

　　郎心莫似西湖水，流出东江不转头。

　　以眼前景写心中情，女子盼郎远归又怕郎心改变的复杂情绪委婉道出，愈觉真挚动人。

　　西湖棹歌的最大亮点，是在其每言必及于鹅城风物。例如西湖源于三溪，活水常注，正所谓“溪水东流不贮泥”，湖水终年新鲜洁净，旧时沿湖居民皆汲取饮用。江逢辰就有棹歌唱道：

　　芙蓉花开云锦铺，凝妝明镜无时无。

　　怪道儿女颜色好，朝朝梳洗对西湖。

　　少女的清纯秀美与湖水的洁净明澈交相辉映，诗人给我们描绘的，是一幅多么亮丽的西湖明镜图！

　　西湖的菜蔬亦颇足一述：“丰湖有藤荣，可以敌莼羹”，这是九百年前东坡的诗句。东坡还称赞丰湖的“芥蓝如菌蕈，脆美牙颊响；白菘类羔豚，冒土出蹯掌”（《雨后行菜园》）；又说惠州于霜降后“萝卜生儿芥有孙”，其“味含土膏，气饱风霜，虽粱肉不能及”（《撷莱》）。白菘就是白菜（黄塘条羹白即其优质品种之一），芥孙即芥菜心，沿湖人家多种，又尤以黄塘一带出产的最为著名，据说是用井水浇灌，肥嫩甘美，比一般价格要高而且好卖。“鲜水黄鱼白菜箭”，成了鹅城普通人家时令菜谱中的最佳组合。此类市井风情，正史方志一般不载，在西湖棹歌里则是常见的题材：

　　黄塘寺畔几人家，种菜年年当种花。

　　卖菜入城归欲晚，湖船携酒看晚霞。

　　（清·丘逢甲）

　　菜花开时蝴蝶飞，菜心摘时儿臂肥。

　　黄塘井水甜似蜜，贪饮清泉不肯归。

　　（清·江逢辰）

　　这些棹歌，真可以作鹅城风物志读。

明代博罗鼓棹图

　　说到旧时西湖的鱼，总会提到水晶鱼：

　　木棉花下夕阳疏，破网高悬晚市初。

　　莫笑诗人高价买，尝新爱食水晶鱼。

　　清人吴希仲这首棹歌，描述的是湖边鱼市于三月水晶鱼初出时，居民争购尝新的热闹情景。水晶鱼亦称白饭鱼，长三黍（约三分许），光滑无鳞，表里融彻，以白瓷盘浥之，与水无异。关于白饭鱼的西湖棹歌，最有名的当数宋湘写的那首：

　　西新桥下水苏苏，三月风吹白饭鱼。

　　郎罩桥南妾桥北，两头莫放一头虚。

　　作者在诗下自注道：“白饭鱼于三、九两月聚桥下，土人取之荐朝云，俗传朝云遗簪所化云。”多么动人的传说！多么淳朴的古城民风！

　　千百年来，东坡和朝云的爱情故事和美丽传说，给惠州西湖添注了意韵悠长的历史人文气息，深深地渗入到古城的日常生活之中。关于这一点，西湖棹歌同样可以作证：

　　三月花开湖草青，踏青都上六如亭。

　　渠浓嫁得好夫婿，听说生前渠念经。

　　（清·宋湘）

　　六如亭上草成茵，来拜朝云问夙因。

　　不羡成仙共成佛，羡他生死托才人。

　　（清·陈寿祺）

　　六如亭路多垂杨，红菱翠藕开野塘。

　　郎坐船来妾船尾，朝云墓上去烧香。

　　（清·江逢辰）

　　在惠州人看来，朝云是爱神，朝云墓是众生祈求婚姻美满的圣坛。据江逢辰的记载：元明时，这里有松梅千株，守墓百家。至清代，每岁清明，倾城士女，酹酒罗拜，补种梅花。

　　西湖棹歌唱及的苏迹还有东坡放生池。池在永福寺旁，”诘曲群山间，长一里有馀。”大概就是现今鳄湖的一部分。江逢辰有棹歌唱道：

　　菱溪茨浦水生时，共郎摇摇橹一枝。

　　拜神好到摸仔庙，打鱼莫到放生池。

　　为了保护这一处东坡遗迹的自然生态，诗人以歌劝戒，官府则立碑示禁。清嘉庆年间著名苏学专家王文诰实地考察此池，即见到” 惠人磨穹碑大书深刻而丹之，表其道曰：苏文忠公放生湖。”又说：”春秋胜日，辄举国(城) 逐队于湖上，相与放生游泳歌呼嘻笑以颂公之盛德。”据笔者所知直至上世纪60年代初，府城中小学生仍常于” 春秋胜日” 集体到鳄湖侧边的紫薇山陈炯明墓地周边打野餐。

　　人们对东坡和朝云的敬慕与纪念，已衍化为一方良风美俗。而这些良风美俗，又往往会通过西湖棹歌而获得生动形象的反映。（吴定球）

　　(本文曾于2001年1月4日以《西湖忆旧话棹歌》为题刊于《惠州日报》，内容稍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