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惠州

惠州辉煌烧窑史可溯千年 120余年北宋东平窑缘何停烧?

  早在先秦时期,东江流域文明便闪耀着陶瓷生产的光芒。从神秘的缚娄古国迷踪,到远销海外的惠东明代白马窑,惠州星罗棋布的古窑址悉数出土,串起了东江流域从先秦到宋明时期的陶瓷业兴衰史,见证了岭东雄郡惠州灿烂的古陶文化历史演变。

  两宋时期,惠州的陶瓷业发展空前繁荣,大批同时期的古窑址相继被发掘,惠州北宋东平窑便是其中颇具规模的代表。这一隐含众多文化密码的超大型窑址,被誉为“广东北宋三大民窑”之一。据相关考古调研报告,东平窑烧窑史长达120多年,年产量一度突破150万件。

  遗憾的是,昔日盛极一时的古窑场,如今遗址破败隐于闹市之中,遍地窑渣和陶瓷碎片,静默讲述窑场昔日火光冲天的岁月。

  在业界声名显赫的东平窑何以保持大规模生产上百年?窑场又是因何走向衰落?作为惠州历史文化名片之一,东平古窑址的保护活化面临哪些瓶颈?带着这些问题,记者通过走访旧址、对话文史专家、史料查阅等方式,试图还原这个古窑址的历史发展原貌。

  

惠州市博物馆展出的旧时陶瓷生产盛况 制图/杜卉

  

北宋东平窑出土灰白釉灯盏 惠州市博物馆供图

  发现

  揭开尘封近千年辉煌烧窑史

  据《惠州市志》载,东平窑头山北宋窑遗址(又称“东平窑”)位于惠城区桥东东平村,由三处堆满瓷片的废窑构成“品”字形的山岗,当地群众习称“窑头山”,山高8.4至8.8米。

  东平窑发现于1976年9月,当时的惠阳地区文化局、惠州市文化局、广东省博物馆联合对窑址进行了清理,从中清理采集了瓷器、窑具等各种样式的标本650多件。次年,《广东惠州北宋窑址清理简报》(下称“《简报》”)发表,向公众揭开了北宋惠州东平窑尘封近千年的辉煌烧窑史:北宋惠州窑生产规模大,烧窑时间长,窑具设备完善,制瓷技术熟练,产品种类多,工艺水平高。

  《简报》还原了古窑址的发掘场景:“地表野草杂树丛生,破烂窑具和各种釉色的残瓷片遍布山脚,从窑址东北面取土地点观察,窑具和碎瓷片堆积层厚度达5.4米,剖面露出一座已被切断的残窑……窑址东南一带村落有些民房建筑在废窑址堆积层之上,不少旧房的墙基也是采用匣钵砌叠而成。在靠近窑址三四公里长的公路两旁,也能断续见到窑具和破瓷碎片,当年的窑业盛况可以想见……”

  据惠州市博物馆副馆长、文物博物副研究馆员侯慧梅介绍,东平窑以惠城区东平窑头村为中心,分布范围约有42万平方米,整座窑建在窑具瓷片的堆积上,呈品字形,包括瓷土采挖区、作坊区、晾晒区、堆放区和龙窑一座。取土区位于龙船湖和新湖仔(取土后形成的大湖泊)。龙窑、作坊、晾晒区位于外贸库一片,约有6万平方米,从湖边一直延伸到山边龙窑脚下,是一大片非常平坦的地方。

  随着精美的瓷器出土,窑址全貌日渐清晰,东平窑声名远播,与广州西村窑及潮州笔架山窑并称为“广东北宋三大民窑”。2015年12月10日,东平窑址被公布为第八批广东省文物保护单位。

  

惠州北宋东平窑旧址

  

刘汉新收藏的白色瓷器碎片,东平窑出土

  

北宋东平窑出土黄釉莲瓣纹炉 惠州市博物馆供图

   出土

   工艺高超年产150万件瓷器

  从出土的瓷器来看,北宋惠州东平窑的产品具备“质好”“量大”两大特点。据1976年广东省考古队发掘《简报》显示,东平窑出土的器物以实用瓷为主,品种繁多,釉色丰富,纹饰缤纷。经对比,在北宋广东几个瓷窑中,东平窑的产品独具一格,制作工艺水平较高。

  据记载,东平窑生产的瓷器品种有碗、碟、盏、杯、罐、壶、瓶、炉等;窑具有匣钵、匣钵盖、渣饼、垫环、擂钵、擂杵等;釉色则分为青白釉、酱黑釉、青釉、酱黄釉、酱褐釉、青褐釉、淡黄釉、白陶衣九种。其装饰手法主要是刻花和划花,其中较为独特的纹饰是蕉叶纹——宋代定窑、景德镇窑和龙泉窑常用纹饰题材,蕉叶纹一般的刻画是单线或双线,唯东平窑有四线刻法,较为罕见。此外,其中有一种莲花炉,炉身采用独特的浮雕手法,立体感很强,与其他瓷窑生产的产品相比更为精美,可见,东平窑代表了当时行业内极高的制瓷技艺水平。

  东平窑还出土了较为罕见的白瓷,纠正了以往惠州没有白瓷的说法。记者在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广东岭南民间工艺研究院研究员刘汉新的工作室中,看到了出土于东平窑的白瓷碎片,经过漫长的侵蚀,红土已经渗入瓷体,但在众多青绿色碎瓷的衬托下,釉白的本色仍不失惊艳。

  据《简报》记载,东平窑属长条斜坡阶级窑,估计原长32米左右。广东省考古专家根据窑的规模估算,东平窑每窑一次可生产瓷器5万件,3条窑一次可生产15万件,如一年出10次窑,一年就可以生产150万件。通过堆积层的出土情况推测,这一带的瓷窑作坊应当创始于北宋初年(960年),烧窑直至神宗元丰年间(1085年),延续生产长达120多年。

  更为奇特的是,东平窑是建造在窑具碎瓷废品堆积层之上的,这在过去窑灶设计史上极为罕见,同时说明了此窑建造之前,此处便已经是窑址。广东省考古队在东平窑发现,窑壁黏附了一层厚重的墨绿色琉璃,这表明窑灶结构良好,烧瓷时间很长,也体现了古代窑工在长期的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中敢于改革、大胆创新的精神。

  记者翻阅众多文献和报告发现,目前学术界普遍认为,惠州东平窑是外销瓷的生产作坊,其中一个依据便是生产规模与本地人口消费匹配度较低。据《宋史》记载,1078年至1085年(北宋元丰年间),惠州府辖归善、海丰、河源、博罗4县,有61161户人,东平窑年产上百万件瓷器,生产规模庞大做工讲究,显然远远超过本地消费需求。

  近年来有报道称,在菲律宾及南洋等地也出土过东平窑产品,佐证惠州在宋朝时期陶瓷产品远销东南亚的历史。其中,杨少祥在《广东唐至宋代陶瓷对外贸易略述》中写到:广东生产外销瓷的窑址,在国外和我国境内航线发现其产品的有广州西村窑、潮州笔架山窑、惠阳窑(即惠州东平北宋窑址)。

  值得一提的是,东平窑曾出土大量铜钱,其中有安南(今越南)的“天福镇宝”钱,这也被视为东平窑是外销窑的证据。

  兴盛

  天时地利人和促东平窑壮大

  惠州北宋东平窑的辉煌烧窑史,吸引众多专家学者前往探究其兴盛与衰落的原因和历程。记者梳理发现,东平窑的兴起和壮大,得益于天时地利人和等多方要素。

  从地理位置来看,东平窑址北面东江,东南是新开的运河,南临西枝江,江水于西北方向与东江汇合,可通广州等地——发达的水运体系奠定了东平窑优越的生产运输基础。

  据了解,岭南陶瓷外销的主要航路是由广州、虎门等港口出珠江口至海南岛,再出西沙群岛往东南亚各地,这是秦汉至明清时期最主要的一条航路,大量陶瓷正是经由此航路运输往东南亚。而东平窑地处东江与西枝江盘地,水运交通极为便利,与海上丝绸之路水网相通。

  此外,据刘汉新介绍,窑头山附近的地底蕴藏着大量适合烧窑制瓷的泥土,地势平坦,取土方便,这是东平窑大规模烧制生产瓷器的先决条件之一。

  “现在的惠州吉之岛,以前就是一个大湖塘,东平窑址附近湖、塘众多,地势较低,极有可能是长达百年的取土烧窑形成的。”刘汉新表示,东平窑址周围曾经湖、塘密布,虽然现在受到城市化发展影响隐去了过去的面貌,但仍能从周边起伏不平的地势窥见历史的痕迹。

  在惠州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最新编著的《岭东雄郡·惠州》一书中,本地文史专家对古窑兴盛的原因展开分析:唐宋时期,社会经济进一步发展,社会需求日盛,刺激了惠州陶瓷业发展壮大。这里提到的社会需求,不仅是中国社会发展的需求,更是对外贸易发展的需求。

  众多史料显示,在宋代,瓷器并不是上层统治阶级的专属奢侈品,普通老百姓也多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瓷品。此外,唐宋时期广东对外贸易发达,中国陶瓷备受海外消费者青睐,朝廷先后在广州设市舶使、市舶司,专门管理水运对外贸易。基于此,具备精良技术和大规模生产水平的“惠州窑”便迎来了发展契机。

  除此以外,宋朝年间,人口大量迁入促进了惠州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这一时期的东平窑、三栋瓦窑岭和惠阳潼湖永平窑等见证了古代惠州陶瓷业的繁荣。原惠州市博物馆长王宏宇亦在《昔日郊外瓷窑 今日市区遗址——东平窑头山宋代窑址概述》一文中提到,唐宋以来,大量的中原人因逃难迁徙岭南。南迁的人民带来了先进的生产技术,其中包括制瓷工艺。迁来的移民,有的是技术高超的窑工,他们相中了东平有利的地理条件和良好的瓷土,在此开创瓷窑,将他们的技术发挥淋漓尽致。

  衰落

  一代民间名窑停烧之谜待解

  北宋之后,东平窑彻底停烧。一代地方民间名窑就此退出了历史舞台,曾经的烧窑人四散各处,留下堆满窑渣碎瓷的古窑址,以及一段灿烂的古陶文化历史。

  时至今日,后人仍在苦苦探索东平窑熄火原因,各式推测众说纷纭,据侯慧梅介绍,东平窑停烧之谜,经专家多年实地考察,提出了瓷土枯竭说和战乱说二个版本。

  瓷土枯竭说认为,东平窑瓷器烧造原料主要采用粘土和白色化妆土,粘土一般从山上挖取。而当年窑头村经过长期采土,瓷土资源逐渐衰竭。有专家调研时发现,在大量取土后形成大湖泊的龙船湖底,其表面仍可挖到一些粉白色的粘土,但再往下深挖,却只有红黄色的粘土层,而周边数十公里也全是沙粒粗大的耕土,无法继续支撑东平窑烧造作业。

  战乱说的依据则是东平窑遗址出土的大量铜钱,其大部分年代为北宋。北宋末年,外族入侵,战乱频繁。为躲避战乱,铜钱主人着急远走来不及带走巨大的财富,将铜钱匆匆埋在窑头山的废窑堆之上,借此亦可推断,北宋东平窑烧制后期,社会状况不稳定,战乱频发,自然也因战乱而停烧。

  文/图 羊城晚报记者 陈丽媛

  统筹策划/羊城晚报记者 陈骁鹏 马勇

  文脉走访

  古窑落寞荒凉 亟待保护利用

  古窑址遍地窑渣少人问津

  日前,记者随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广东岭南民间工艺研究院研究员刘汉新来到位于惠州市东平村的北宋东平窑址。只见石柱牌坊的“东平窑场”四字略显暗淡,牌坊一侧伫立着不显眼的“广东省文物保护单位”认证石碑。窑址的山岗上,野草杂树丛生,残窑具和各种釉色的残瓷片随处可见。昔日出土大量钱币的半坡,如今已被一层斑驳的铁皮覆盖,窑址周围砌起了水泥墙,墙外便是拥挤繁杂的民居楼。

  走在窑址一带,记者看到地表袒露着不少窑渣窑具,陶瓷碎片混杂着满地枯枝败叶,略显寂寥。不时有行色匆匆的路人走过,踩在历经千年风雨的满地窑渣之上浑然不知。

  东平古窑址两侧是密集的民居楼房,曾经高逾8米的窑头山,如今在动辄数十米高的现代楼房的衬托下,成了难以引人注意的“小山包”。一名住在附近的老人说,平时基本没什么人到这里来。

  “东平窑是惠州一大文化符号,如今古窑址落寞荒凉,是一大遗憾。”刘汉新指着遍地的窑渣感叹道。目前,惠州市博物馆收藏展出了部分出土于北宋东平窑址的文物,并将其纳入东江流域文明的演变进程里。除此以外,近年来,关于东平窑的考古研究以及窑址的保护利用,几乎处于停滞状态。

  记者在窑头村居民楼附近看到一片私人菜园,原本堆积在地底的窑渣窑具被翻起,与一批砖块堆积在一侧,随手捡起,都是泛着精美釉色的碎瓷,或者蕴藏着古人生产智慧的窑具碎片。

  “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残存的古窑址范围正在缩减,进一步保护利用东平窑址迫在眉睫。”刘汉新说道。那么,该如何挖掘利用东平窑的文化元素,活化利用古窑址?

  不少本地专家学者呼应,应挖掘东平窑文化元素,打造成为惠州市文化旅游名片。可考虑基于古窑址建设文化博物馆,普及惠州北宋陶瓷文化的历史,馆内可重砌窑灶、制瓷作坊,供市民游客参观学习。

  “惠州具备深厚的陶瓷文化历史底蕴,但要真正发展壮大陶瓷文化产业,关键是要培育陶瓷市场,提升市民的艺术素养。”刘汉新表示,从传承发展的角度来看,一些年轻人把业余时间花在打游戏、娱乐休闲中,与古人讲究审美传神的艺术追求相比,精神层面追求较为匮乏,这造成了陶瓷文化产业整体缺乏支撑,更无从谈培育消费市场。因此,社会各界应更加重视年轻一代的艺术教育和精神引导,从根源上改善陶瓷文化的传承发展困境。

  文/羊城晚报记者 陈丽媛

编辑:小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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